雁西:在心灵与真情间飞翔

2018-09-25 10:32

雁西油画作品:致大海

在诗坛,早已经知道雁西的名声,只是未曾谋面。来海南前,有朋友把他的微信名片传给我。加他以后,几次聊天,他都是简短一两句话,所以,判定他是一个冷漠的诗人,心里自然不快。到海口的第三天,他给我微信,说见个面,于是我们相约在西海岸的一个咖啡厅。不一会儿,就见他匆匆进来。我们在眼光相遇的同时,都彼此认出来, 真的有点心有灵犀。但他人还没有坐下,就连续接了几个电话。之后才是抱歉与寒暄。而聊了一刻钟之后,我知道我的判断错了:雁西是一位很擅于言辞的人,热情、爽快,且温文尔雅。那么,他在微信呈的简短回复只能归之于太忙了。那一天下午,我们聊得十分投机。之后回市区,随他看了几个布展地点,那份操心的景况,让人心疼。从看到的资料里,知道雁西是一位集书法、绘画、艺术批评与诗歌创作于一身的人,还兼做策划人与杂志,实在是一位多面的艺术家。那么,在这多种艺术的交汇中,作为诗人,他一定拥有自己独有的诗学路径,这也就成为我对他关注的缘由。

雁西:在心灵与真情间飞翔

夏 汉

雁西是一位心思缜密,性情温和而善良的人,而且又崇尚美好。那么,爱情成为他诗歌的基本主题之一就毫不奇怪了,他还专门出版了一本诗集—— —《致爱神》。诗人把爱看作一座“秘密花园”,似梦非梦,甚至比梦还美轮美奂,在那里,“我看见爱神从月光走下来”,“我看见爱情/在时间中行走” ;而她“走过后的路鲜花盛开” ,“每一个 遇见你的人都会爱上你”;爱是没有永别的;在爱河里,“镜中的 /我,这一刻分明是你的模样……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份缠绵令人艳羡。在这些诗里,诗人极尽赞美之 能,刻画了他心中的爱神,以至于最后的结局是—— 在爱里,“生命就是一座秘密花园”。

当然,在诗人那里,爱作为永远的主题—— —这也显示出了一种普遍的人性,而正因为如此,世界才显得如此美好。而我要说的是,当这爱与死亡联姻,就赋有一种凄婉的永恒。我们在 《桃花》 里就体验了这份凄婉之美:

那些桃花落了,这些

桃花开了,开在十月,在另一个

世界,那里桃花开过之后就永远

开着,不会落,以一种笑容

表达不死的爱情,表达

再生的梦和粉色欲望,还是桃花

也许只有桃花,才可以那么

准确地把你的心和她的心,以及

别人的心,开在一起

这似乎是一首悼亡诗,此刻,诗人心怀里一定拥有浓重的悲恸。而可贵的是,他将这本原的情绪酝酿为淳净的情怀,在内敛的抒发中升华为一种“完成的情感” (克罗齐语), 让 桃 花 穿 越 “ 梦 与 粉 色 欲 望 ” 以 及 死 亡 , 抵达了一 种拥有普遍性的“不死的爱情” 。而在海的浩大空间里,可能还会有丧失,或许那也是爱的一个另类—— 不妨说,这里也昭示了爱的复杂向度, 《在海边》 这首诗里就展示了 这种爱的可能性与无奈:“我在海这边,你在天那边,那朵玫瑰 /再也不相信可以代表什么。”当然,从不圆满之中寻求一种圆满,比如从不相爱之中寻求相爱,这里就有着非同一般的生存的真理。而这真理被诗人揭示出来,就有了那种从人生的遗憾与痛苦到“情感的欣赏”的转变,这必定来自一个心智的成熟:

容下两条并不相爱的鱼

不,不,不相爱也没关系

把我放在海里,我才觉得

过去挺好,现在更好

—— 《再生?鲤鱼》

在南方沿海地区,海岸线绵延数千里,在这里的人,每天都在波涛起伏中生存,甚至梦中也是—— 这一切融入他们的心智里,就势必会塑造与沉淀出一种海洋文化。反映在文学层面则很自然地就会形成一个海洋诗学。那么,海南一定居于这海洋诗学的中心。在这个背景下观察雁西的诗,也就会有另一番情景。或许他在海岛时间长了,在海的一望无垠里,那种空间感就会激发诗人更多的想象与幽思以及些微的愁绪,在 《拿鸟的男人》 里,就有这样的句子——

举着的树枝,三只鸟

不飞,和我一起走向春天

走向海。我的目光看见了

远方,看见了海的上面

也飞着很多鸟。她们怕我

不飞过来,这三只鸟怕

她们,不飞过去

相对应的是,诗人在巨大的空间里窥见了时间,在那里感受一切:“而今天这里潮声将时间洗去 /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自然,这种空间里还包括生命与死亡,比如 《宇宙树》里,“躺下的时候,我看见了天空 /看见了梦,看见了未来人群的 / 脸”,窥见了“生和死是必然的一种 /过程”,“既在死去,又在重生” ,因而才有了“我的骨子,被时间磨圆”的叹谓,也有了“一切成为记忆的 /风景。我的跪拜,是在向时间 /向生命致敬,和感恩” (《致故国》) 的虔敬。 诗人在 《沉香》 里,还看见“那些飞逝的时光”,“像是经历了千年的等待 / 和思念”—— 不妨说,在一个空间里的想象直至时间的追问,会让诗歌走向对事物秘密的美妙追寻之中。当然,我们也清楚,正如博尔赫斯所说的“对神秘的解释总是无法与神秘本身相比”,但他依然认为“生命就是一座秘密花园”—— 这无疑是“现代文学中所使用的一种最行之有效的方法的基本原理”。

说到底,一个优秀的诗人,他不仅仅只有一个面孔,在主题与精神的层面上,总会有更多的展示,给读者一个 意外的惊喜。比如,一个诗人对于生命的思考,会让他的语言趋于凝重和深沉,在雁西这里也是如此。在 《致故国》 里有这样的诗句:“那些灰烟已经散去,但是 /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 我依然还 /活着”—— —这是写给一个江岸雕塑的诗,而诗人透过“青铜之身”体会着生命的回归,让记忆成为凝固的风景。雕塑 《宇宙树》 暗示着对生殖力的赞颂:在男人的生殖器部位,立着一棵结满果实的巨树—— 这是雕塑家的极具想象力的作品。而要在诗里展现,若不落窠臼,就必须另辟蹊径—— 雁西做到了。诗人从“生和死”的角度去阐释生命必然的过程,“既在死去,又在重生”,躺下则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春天的 /开始”,如此则有了全新的视域。

在 《口香糖》 里,我们看出来诗人在挖掘一种艺术之恶,在一种短制里展示了诸如美好之后的悲催或爱与恨的 多种复杂结局:

被抛弃在荒地,冷冷的形状

因为甜蜜已被吸干,开始没有味道

被冷热挤压在一起,很多时光

很多情话,已经发霉

这样的切入角度让人读了不禁大吃一惊,那些以为诗人只会耽于赞美与歌颂的人,看了这首诗一定会汗颜的。

在这闲适、美丽的海岛,他唯一的期待是“世界再没有恶之花”( 《沉香》 ),“在黑暗中,去点燃 /一盏灯,像玫瑰一样代表爱情。从上帝手中 / 摘来一颗星,从月中采撷一 缕光” (《艺术家》),这里印证着诗人的美好情怀。从这里,我们似乎也窥测到诗人的另一种情愫—— 那种缘于独特地理条件下所催生的一种抒情畛域,我称之为南方抒情。 大家知道,雁西生活、成长于江西这个富饶之地,那里的山水与风物浸润着诗人温润、细腻的性情,徙居海岛后,更被那热带的椰风、绿浪与温润的风情陶冶着,从而塑造着一颗多情善感的心。故而,我们看到了诗人耽于抒发的本色,那是一种幸福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纯粹本性。

深知雁西浸淫于绘画、书法这些几乎是纯美的形式元素中已久,故而在诗里体现出一种纯美的语言及其蕴涵实属正常的行为—— 正如强记、博学的艾略特在诗里频繁引经据典进行复合、博杂型写作——这昭示着一个诗人的艺术真实。那么在这个意义上,有人把雁西的作品诟病为唯美其实不足为虑了。在这一点上,诗人本人也公开承认他在面对海岛这绮丽的风光与淳朴、敦厚的风土人情之际,宁愿让他的诗倾斜于纯美的一边。正如我在一篇文章中所谈及的:“在国内诗歌界,由于受到波德莱尔以降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似乎有一个固执的说法:浪漫主义过去了,那种纯正的歌唱似乎也不必要了,随之而来的则是黑色幽默,是对现实的批判与揭露。多年来,我们总是浸淫于文化层面上那种对人生与时代肢解的歹毒快意之中。”而实际上,“爱,美和花几乎是浪漫主义永恒的主题,歌与花朵共存,爱与美同在。在这里,诗人假若不去歌唱,不去赞美,几乎就失去了本源,那也就失去了诗人的天职”。现在看这段话几乎就是为雁西作的称许。

美是一种人类的基本认知,也是诗人艺术追逐的重要一端。正如费尔南多·佩索阿所说的:“创造艺术便是渴望为世界创造美,因为艺术作品一旦完成,便建构一种客观之美,添加于世界的原初之美之上。”我们看得出,雁西是专于此道的——也可以说他是注重于纯粹之美的。他说过:“能够选择诗作为回归宁静或接近神明的方式无疑是有眼光的。诗浸透着一种典雅、高贵和纯粹的品格,这或许就是我心跳的原因和生存于人间的光芒。诗像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一览无余又折射出七彩的绚丽。这也正是我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写诗的原因。 ”因为 《爱上这片海》,这位曾经在京城多年的从业者移情别恋了:“我曾深爱的北方,你不再是 /我的牵挂,我的思念。 ”诗人总会在美的审视中窥见美的秘密,有时候那竟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因而就有了“隐隐约约的你,在一瞬间 /闪亮。这是女神的光芒”(《旗袍》)。有时候,在美面前,人是不自信的,以致予他会对自己产生疑惑:“我们是 /月光又不是月光。似是而又非是 / 是梦而非似梦。” (《月光》) 而诗人捕捉到这一 切,就让美停靠在语言的贝壳里。雁西是崇尚自然风物的,或者说他是一位偏爱大自然的歌者。但我们不要以为他就 是一个单纯到轻薄的诗人,在 《诗人应忧整个人类之忧》这篇短文里,雁西阐述了他的自然诗学观点。他说:“所有的艺术都是自然在精神田园的结晶,诗歌更是如此。诗歌是自然在艺术中的光芒” ;“而现实的大自然并未得到真正的保护,大自然正在被侵害,这是目前整个人类的忧患。诗人是人类的先知,理应忧患整个人类之忧。重回自然和 田园,应是诗人的崇尚,也是真正艺术大师的回归。”“重回自然与田园也需要激情、敏锐和探索,真正优秀的诗人, 无不在诗中探讨大自然和人类的命运,无不在诗中体现灵魂的孤独和生存的忧患。 ”从这里看得出诗人崇尚自然的深层根据与睿智的胸怀。

一位成熟的诗人,他不会只看见眼前,就是说,他还会在历史或异国的怀想中阐发诗意。比如在诗人的心目中,巴黎是浪漫的,而就在不久前,一场浩劫袭来,“今夜,你不再 /浪漫。温度一降再降 /全世界都在为你哭 /为生命 在某一刻的意外”,诗人是悲伤的,而语言是内敛而简洁的,语调是轻淡的:“祈祷一场雪轻轻将她们覆盖”——这是 《巴黎,我祈祷一场雪》 给我们的美学见证。总而言之,缘于诗人沉浸在赞颂与歌唱、爱与美、情与恨、空间与时间、生命与死亡诸多对应的思考里,雁西的诗歌语言趋于干净与洗练,而语调则在一种平缓中铺展,有效地实现了其轻松、凝炼、飘渺、美妙而神奇的诗学主张。正像他在 《诗歌的崇高》 里所说的:“我喜欢的诗往往透露着宁静、淡泊、典雅和善良,一种清新、婉约、含蓄的意象会让你感到艺术的崇高与美好。诗歌,是心灵的鸽子,诗人凭借鸽子走过心灵的困惑,飞向宽广的蓝天,抵达一种精神的永恒。”我们相信,雁西在诗里展现的纯净之美一定会有更多的读者青睐。

雁西,本名尹英希,江西南康,诗人、评论家、策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化管理协会文学艺术委员会副会长兼秘书长,现代青年杂志总编辑。与陆健、程维、张况被誉为中国诗坛四公子,出版个人诗集《时间的河流》《致爱神》《雁西情诗99首》《致大海》等八部。参加诗刊社第八届青春回眸诗会。曾获“中国首届诗国奖”,《芒种》年度诗人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世界诗人大会创意书画奖,中国首届长诗奖,加拿大婵娟诗歌奖,第四届中国当代诗歌奖,2016两岸诗会"桂冠诗人奖"。

来源:今日诗坛

供稿:北京城市未来文化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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