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汀:梦与现实的码头

2020-04-10 12:41

  

  

 

  垂危时的诗人济慈,约瑟夫·塞文作于1821年1月。今年是济慈逝世一百九十九周年。

  在被疫情禁足的日子里,对无法割舍的亲情只能默默祈福,对本该陪伴的家人因此变得“遥不可及”。怅然若失的日子,好在有和风丽日与蓝天白云相守。春天的叶子渐绿,花蕊从呵护它的整个冬天的衣裳中钻出,露出新颜并吐出芬芳时,野草也竞相破土迎迓着暖融融的太阳,正还原这个世界原本的风景,还有风景中掩不住的诗意。

  我已经很久不写诗了,也很少读诗。去年十月,我随第三届中美诗学对话中国代表团访问美国。在美国俄克拉荷马大学停留期间,我和舒婷闲谈起自己的困惑——已经写不出诗了。我所以跟舒婷说,是希望得到证实——这种现象,在别的作家身上是否也曾发生过?——在证实中获得自我宽慰。舒婷并没有对我的话题就此开讲,反倒跟我聊起了家长里短。当时我想,她对我的困惑的“忽略”,应该不是懒得理会,她的“置若罔闻”,其用意抑或是让我自己去梳理事情的由来,厘清头绪。

  朱德康的诗集《城市以南》在我的案头摆放已久。记得他萌发出版诗集的计划时,刚好我和诗人王小妮一同在浙江,便委婉地向小妮提出,由她给朱德康写个序。当时小妮答应先读作品再说,翌日却托辞近期比较忙,言简意赅若不经意间地婉拒了。小妮婉拒,各种原因都有,但最主要是由于写作风格迥异所致——事后小妮再次见到我时,主动跟我提及这件事。

  朱德康是来自艾青家乡的青年诗人。艾青家乡的作者有一种共同特点,他们秉承和发扬了艾青的诗学审美,虽然也不断变化着,但艾青的影响,存在着他们的血液中,傲然着,蓬勃着,滚烫着。

  学界有一种说法,明、清之前,主导着中国文学的是诗词,所以有先有诗、词之说。大家基本趋于一致的观点是:诗是人类与天地、大自然、时空的对话方式;人类在劳作或劳作之余,在喜怒哀乐或生离死别之时,内心需要纾解释放,需要歌唱抒怀,诗因此被催生。读诗,是从诗人的作品中得到慰藉,或得到他人的人生经验。两者之间殊途同归。简而言之,诗是解决梦与现实的码头,彼此期待出发,在人生的河流两岸,相向地向对岸渡去。

  由是突然想起束之高阁的德康的《城市以南》,是记起出版前我读德康诗稿时隐约记着的一些句子:“此刻,如果骑马、放羊和吹笛/让笛声跟着白鹭鸟一起飞/天空,倾斜下身子/走进南山”。我想借德康的《城市以南》,向我的“城市以南”出发。

  透过德康的诗行,你能读到他与众人同样的庸常的生活;也能读到他从日夜流淌的庸常日子里,采撷的那些曾让他悸动的景物、人、事,那些从眼前浮过看似无痕的真实过往,在时光漂洗过后却成为了他的梦境……

  我们不也都是如此吗?有时会在梦里,重又遇到经年前曾置身于彼处的场景,重又经历各种纷繁的心绪,重又抚摸那无可替代的全心依靠着你的弱小的生命。不能不说在当下不时要接受接踵而至的种种压力,日后也必定成为梦境的一幕又一幕。就如2020年的春天,无尽的祈盼、憧憬在毫无准备之下眼看着被扭曲变形,惶恐、怨恨、焦虑、沮丧、无助,以及坚强、坚定、抵抗、斗争……闭环着我们的情绪,但理智告诉自己,要面对,要经历,理性每次在心境沉沦前,又总是鼓励自己永远向着美好生活前行……

  毛姆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在朱德康的这本诗集里,我唯心地避开了这一春的病毒之灾,从未有过地倾心谛听《城市以南》中的《芳华》:“今夜,窗前听雨/听春风拂面……/三月的音韵未来/江南的烟雨已有人采摘/远方的愁绪,为谁而开……”藉由这个梦与现实的码头,静静地等待棹向春天的船只。哪怕是从黑夜的泪痕里,我也相信诗意就在其中,等待起航;我相信午后的笑靥,我相信顿悟的冰释,我相信畅想未来的欢腾。

  加缪在《孤独》中说:“明智的人更喜欢诗意,因为诗意是灵魂的事。”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享誉遐迩时,他的同期关于诗歌美学思考的著述《诗论》,已经远远超过他当时和早期的诗作。时年29岁的艾青,在上个世纪30年代写下了一段流传中外的引为经典的诗歌美学金句:“我们的诗神是驾着纯金的三轮马车,在生活的旷野上驰骋的。那三个轮子,闪射着同等的光芒,以同样庄严的隆隆声震响着的,就是真、善、美。”

  在诗的梦与现实,德康不急于抵达对岸,而是坐在河边的码头上,细细打量眼前的诗河,注视着对岸的火焰,思考着,似乎如年轻时的艾青,很早就身体力行地构建自己的诗学体系,制订诗歌的写作航程。

  阖上《城市以南》,我突然想起去年在美国,舒婷没有接应我的话题,可能她认为:我的困惑,是到了写诗之初的初心和在写诗途中对初心怀疑和互为矛盾的阶段,是认为我进入的“迷宫”,当由我自己试着走出去。我该在诗河之畔久久伫立,听翻涌不息的诗的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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