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高明《农家小院》

2018-08-22 17:43

在城市的高楼里住得久了,总觉得那更像一只鸟笼,虽鳞次栉比,虽有阳台电梯,却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让我寂寞无比。我更喜欢小时候住过的乡村院落,虽然茅檐低小,土墙灰瓦,却有宽宽的院子,能够让我的童年在懵懂中快乐地成长,也会让我的灵魂自由自在地憩息。
院子虽大,却不寂寞,前后都有菜园,青绿的果蔬点染着大半年的时光。前面靠阳,多种着一些黄瓜、茄子、辣椒之类的,还有南瓜,在蝴蝶翻飞的日子里爬过矮矮的土墙,结出的南瓜臃肿地长着,像一只吃饱了的黄猫卧在暖暖的秋阳里。后面的院子靠阴,阳光稀疏,只能种一些晚季的萝卜白菜,还有野生的瓜蒌,顺着土墙密密地爬上瓦屋,扭着长长的身子,开着碎碎的黄花,也许是光照不足的缘故,瓜蒌只开花不结果,空空地荡着无聊的岁月。我喜欢美味可口的菜蔬,并不喜欢冬储的菜品,也许是寡而无味,也许是冬日里的阴冷,所以,我很少到屋子后边去。偶尔地去一次,也会遇到惊慌的云雀倏然飞走,翅间流过的风带着一缕泥草的清香,那是雀儿筑巢衔来的麦草,还带有田野上的金黄。
那个温馨的院子里,还有奶奶佝偻着在月光下的身影,走起路来一掂一点飘忽的脚印;还有母亲在风中飘动的头巾,和在黄昏时日渐苍老的面容;还有父亲晨间的咳嗽,以及一吞一吐间散发出的呛人的土烟,所有的这些还没有在岁月里消散,我幼稚的心里还是那样的天真,充满幻想;清澈的眼睛里还没有一点尘世的沧桑,经历的,都是人间的美好和温馨。
母亲不喜欢养猪,也不喜欢养狗。她喜欢安静,更喜欢清洁,喜欢侍弄园子,也喜欢花。有一年,她把房门到院门的小径两旁种上许多月季,于是出来进去都会染一身花香。特别是到了夏日的夜晚,我们在院子里乘凉,小院里月光树影,身前身后都是萤火虫晃动的灯笼,影影绰绰,明明灭灭,身在其境,我们也会早早地入梦。
大学毕业那年,我来到了县城,一直租住在校外的一栋老式楼房里,出来进去的都是陌生人,心里总是无依无着,夜晚回到房里,想到楼上是人,楼下也是人,隔着一层薄薄的地板,那种感觉总是如芒在背,似乎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你,直到半夜也睡不着,总有异乡漂泊的感觉。后来终于在城市的边缘买了一个小小的套间,却在五楼,可在我们前面的是一栋十二层的高楼,楼距很短,一天之中也很难见到太阳。虽说前面也有一个阳台,却真的很小,小到鸟儿也不愿落脚,燕子更不会筑巢,和我小时候住过的农家小院比起来,还没有原来的茅房大。
现在想来,那个记忆里的乡间院落,也是我念念不忘的地方,它虽然简陋,却容纳了满庭风月,容纳了我的四季流转,一茬一茬的蔬菜,一茬一茬的岁月,都在这一片土墙灰瓦里静静走过,充满着欢声笑语,充满着静水流年,在不经意间,我已走过人生最幸福的童年。
一阵长长的风吹过,将我飘落在这个孤独而又繁华的城市,离故乡越远,离记忆里的家园越远;离童年越远,离清纯质朴越远。住在城市的高楼,不管是城市复古的城墙,还是小区里的假山假水,或者是充满着铜臭的农家乐,都很难再成为乡村的一部分,成为我希望的那一部分。曾经的小小的院落,曾经有过的星光朗月,曾经有过的清风鸣蝉,虽然没有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没有辛弃疾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却是我生命里最纯真的所在,有我梦中的真,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微笑的眼泪,是我痛苦时心灵上的安慰。所以,我总喜欢一个人到郊区去,到乡下去,看到那些低矮的茅屋和宽宽的院落,我的眼里也会充满依恋,内心也会充满许多曾经消失了的温馨和亲切。
曾经如此亲近的院落,伴随着我的成长,如今轻易地离开,再也回不去了。有些过往只有经过时光流转才知道是云烟,有些简朴只有经过世事沧桑才知道弥足珍贵。那些青青的蔬菜,矮矮的瓦屋,淡淡的风月,悠悠的闲情,一直在故乡的小院里飘摇,成为我生命中最美丽的寄托。有时我也在想,如果此生还能拥有一个小小的院落,乡村的院落,有树,有花,有窄窄的菜畦,有高高的瓜架,闲暇之余,锄锄地,种种菜,侍弄一些花草,做一个农夫,过一些平淡的日子,也不枉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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