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诗会】牧野 : 文本、阅读与写作

2018-09-25 10:17

文本、阅读与写作

文 | 牧 野

文本的时间性给予了我们一个认识文本的最直观的立场,几乎没有什么关于文本的神话不可以捅破,我们不必要那样,尊重劳动和尊重生命同样地重要,作家诗人艺术家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的,还在装神弄鬼,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任何文本都不可能是一个完全封闭、完美自足的文本,即使像理性哲学一样严谨而又逻辑严密的言说,也是敞开留有呼吸进出的窗口的。我们一般不那么认为,以为文本能够成立的理由一定是一个完善的、内部自成宇宙的封闭物体。那不可能。如果不是结构主义作为一种基于人文幻觉在人类依据科学带来的文明虚妄性,以为能够绝对化地统治世界,并且显示出自身的盲目性和文本神圣化,对人类的生活造成可怕的控制和肆虐,西方的后现代主义大师们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如果没有德里达提出的解构意识,并且影响到世界的、同时又是文本的权力秩序的断裂,我们仍然会以美学的观点把文本视作一个满足体,把真善美的虚妄神秘化,进而宗教化,神学化,由信仰不容怀疑的立场属性决定文本达到了上帝的完美形态。

认识到这一点,我们谈论文本才有自己的理由,才能适应一种在时间中属于自己的权力。也就是说,我们把文本可以看作无论精神的还是感官描述的文字集合,从态度上讲,剔除神秘的意识,把文本作为一块石头,一段历史的切片,或者就是,我们手中的某一事物,比如,手中的打火机、香烟、扑克牌之类。因为与精神的联系太过密切,又因为文字本身作为一种有着人文历史纵深的记忆符号,要做到把文本哪怕当下产生的文本作为什物也是有一定难度的事情,主要原因来自我们从认识文字到有能力表达、阅读文本的训练所产生的陌生和源于无知的神秘力量,文本阅读的魅力也正在于如此。

当文字从第一个字符开始运动,直到作者认为这一个文本已视作完成,不想添加一个字词,减少一个字词,其中惟一的秘密就是时间。写作的时间和阅读的时间,两个时间不一定相等,或者根本不可能相等,文本的魅力是这样在摩擦中生成的,一个文本之于不同的读者产生的磁力从来不可能相等。这样说可能不符合《圣经》的阅读,我们只要在神话文本的状态下,《圣经》里的福音按照上帝的旨意应该没有人种什么的差别,我们只能假定只有《圣经》里的两个时间相等。这是特例。但是一般意义上的作家诗人艺术家不是上帝,根本不可能上帝,我们可以当作一个什物理解,文本的时间性才可以说话,真相才可以显示出来。

说起文本的时间性特征,只是我们通常追索文本自身的符号象征态和本文意义,忽略了时间在文本中的存在事实。因此,我们对文本的神圣化不自觉地建立了起来,作家诗人艺术家在后现代主义之前也乐于默认对自身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神化,精英意识甚至不需要怎么做说服教育基础工作就可以合法化,纳入权力的中心。我们现在认识的话语权、语言的暴力和殖民心理,也正是从此获得了神性的自足的。所以关于文本,我们还可以加上经典文本予以并置,就是一种不同于机械工厂翻砂车间使用的模具,又和翻砂模具没有什么区别、车间工人把铁水灌注在模具内,作家诗人艺术家把文字灌注在文本中,都是有一个时间的控制阶段。而对于文本的自足观点,又是另一个模具,文本神话的模具,浇注的已经不是铁水、文字,是作者和读者,一个社会或者历史的人群,当然,包括你我他,还有我们所说的,我们热爱中的女人。

时间在文本中的状况大致如此,不会有任何能够脱离文本的可能,主要是写作和阅读的过程决定的。而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我们的生命,因为时间不会停止,生命也不会游离于时间之外,我们写作或者阅读的同时,生命事实上参与了文本的运动,并且由即时状态的身体时间挟持和掌握,由不得你与时间给予的思维感觉分离。回到开始的关于文本是否自足封闭的问题,设想我们写作的过程就是记录了一段时间的呼吸,当然,这要求一个作家诗人艺术家写作与呼吸的合二为一,也就是真实性言说的问题,在如此的状况下,生成的文本只能是相对某一生命时刻,文本时间撷取的某一时间片段呼吸的状况,与以后批评家考察的风格主义要求,可以肯定地说,风马牛不相及,无论如何,除非上帝的呼吸,谁也不可能一生用一种语态的呼吸留给时间,时间的真实性排斥这样的生命体。如此,所谓文本的风格或者作者的风格让人觉得不仅文本可疑,作家诗人艺术家的生活显然也很可疑。

文本的时间性给予了我们一个认识文本的最直观的立场,几乎没有什么关于文本的神话不可以捅破,我们不必要那样,尊重劳动和尊重生命同样地重要,作家诗人艺术家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的,还在装神弄鬼,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里还有一个呼吸意味着什么的问题。说到时间。不如说我们写作的形式就是对时间的消费。因此,呼吸才可能和生活现实联系在一起,无论一首诗,一个小说叙事片段还是一个架上绘画的颜料表现,决定文本力量的不可能是事件本身,当然也不是符号的逻辑语句呈现的思维可能,而是我们与事件一起抚摩现实世界的态度。在某一具体文本看来,它可能是一个虚幻的梦境,也可能是一具史前的动物骨骸,甚至是你面对正在写作的文本自身,自然的物象和词语文化浩瀚无穷的符号,无所谓对应象征,还是表意隐喻,就散布在一个被称作世界的想象中,被一个语义场以呼吸的温度和时间行进中的节奏所搜索,记录在案,或者扭转了方位,引发动荡,断裂,发生全城戒严的请求。作者和文本发生身体的互动,和读者产生距离,有了纵深的色彩反应。有人曾经对做爱全过程的身体颜色、温差色相和血液流动等等综合技术指标进行过科学考证,其中有一项呼吸节奏的强弱和呼吸语态的变化图式。在这里,情感的因素被指为身体变化的力量源泉,很近似美学对文本叙事的历史说法。但是,呼吸的特殊变化可以放大我们观察的焦点,我们使用本能与欲望就可以理解情感的因素是附加意义上的说法。这样,我们在日常或者说正常情况下的不被关注的呼吸,事实上,和时间一样,在流动,在流逝,没有什么感情色彩。

罗兰· 巴特基于对文本的沉思和私人化的理想企图,指正0度写作可以保留纯粹的写作,也就是用写作表示为存在,潜藏在罗兰·巴特语言背后有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如果我们有眼光从来自古希腊的神学哲学给出的“存在”,并且在西方形成一个哲学传统,一个体系,一个中心主义立场,其实“存在”是一个伪命题的存在,就会明白罗兰·巴特的阴谋就是在后现代意识的支撑下,改造一个源于神话的西方文化传统,并且希望它仍然归于神学理想的基础地位。其实,无论康德、尼采、萨特还是海德格尔,都曾经做过类似的尝试和努力。

特别是海德格尔,将存在与“诗意的栖居”进行的转换,使诗人艺术家因此获得自我肯定的心里特权。可以看出,对文本的写作事实上已经不是写作本身意味着什么,而是哲学对自身产生了信念的动摇和质疑。因此,我们在夸张地批评殖民、后殖民语境在东方的存在时,往往忽略了东方文化自身的殖民特性。回到历史的时间之中,我们将所谓中华五千年文明史当作一个自成体系的文本阅读,即会产生另一自我毁灭感的思考,文化的自我殖民意识从来就是我们的基因,并没有地理学上的东西方差别和人种的差异。

还是把文本放置到时间流程之中,和水这一意象保持原始的合而为一的隐喻对象关系,河流的存在和文化谱系的地理图像,还是在一个物理化的世界之中,直到有理由相信,文化构成的文本是我们的世界……文本、作者与时间,在别处的符号世界。

牧野:60年代生于安徽涡阳。诗人,策展人,艺术批评家,现居北京。曾任La Celeste艺术馆馆长、上上国际美术馆执行馆长、《诗歌月刊》编辑。现任国粹美术馆馆长、陶行知艺术研究院执行院长。近20年来,策划执行诗歌、艺术活动百余场,横跨诗歌、艺术两界。提出了无聊派、后艺术时代、人文水墨、中国意象表现主义等概念。

(本文系牧野在“木兰诗会暨海峡两岸文学媒体交流会”上打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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